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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UE 52 : Archipelago Futurism?
Traveler, Route and Place(s): An Interview with Phuan Thai Meng
旅人、路徑與地方:專訪潘台明
November 8th, 2021類型: Residency
作者: 林怡君 (訪談), 董綾 (trans) 編輯: 鄭文琦
「初認識台明的作品時,第一印象是,他總是透過遊戲化的方法把人聚集在一起,從關係中探討嚴肅卻帶黑色幽默的議題。作品〈Blue’s Game〉的新加坡Valentine Willie Fine Art,是位於丹戎巴葛區貨櫃集散碼頭旁邊的藝廊聚落⋯台明將不對等的情境轉換成足球賽的規則設計:球門大小不對等、其中一個球門上用壓克力封著,而球員可以給裁判紅卡。表演踢球者則是藝廊的工作人員及藏家,那天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本文為策展人林怡君專訪潘台明,並介紹他為2021年群島資料庫駐站計畫《雙生群島》所發表的提案:〈旅人、路徑與地方〉。
Phuan Thai Meng, Blue’s Game (2011); photo courtesy of artist

初識潘台明的作品時,第一印象是,他總是透過遊戲化的方法把人聚集在一起,從輕鬆的關係中探討嚴肅卻帶黑色幽默的議題。他2011年展出〈Blue’s Game〉的新加坡Valentine Willie Fine Art,是位於丹戎巴葛區貨櫃集散碼頭旁邊的藝廊聚落。(註1) 潘台明說他過去是足球隊,最初是想要再次跟朋友一起踢球才做了這個作品。(另一方面也隱含對空間特質的挑逗)。〈Blue’s Game〉的設計是不對等的足球賽,就像是在跟朋友嬉戲時會互相捉弄。台明將這樣的情境轉換成足球賽的規則設計:球門大小不對等、其中一方的球門上用壓克力封著,而球員可以給裁判紅卡。表演踢球的人則是藝廊的工作人員及藏家,那天大家都玩得很開心。

 

林怡君(Esther Lin:你過去的作品時常出現像公共人物的姿態,可能用手指著某地或者蹲著,但他們臉部一片漆黑、好像被刻意移除了。例如在We Project計劃中,人物的形象被貼在各展牆上,有時指向其他作品、有時指向虛空,像是不斷擴展邊界的壁紙,同時讓人想到隨機貼在公共空間中的廣告貼紙。可否請你聊聊這組形象的創作緣由?它如何延續在日後的創作中?

潘台明(Phuan Thai-meng):這組形象最早出現在〈Pose〉系列中,在後續的〈One – We are Different but Same(註2)、〈Action〉系列的五件繪畫都可見其身影 (註3)。在2010年《The WE Project》個展中,「它們」被製作成貼紙,像是壁紙一樣貼在展覽空間裡。這些貼紙上的人物都是我從報紙上找到的在馬來西亞政治人物。馬來西亞政黨需要經營「服務人民」的形象,政治人物對民眾投訴的民生問題(如房屋漏水、修馬路或其他小事)都十分積極處理,並且會帶大批媒體去拍攝「服務」成果,刊登在報紙上宣傳政績,對我來說這是一種最廉價的曝光方式。因此我蒐集這類報導影像,再用電腦去除可被辨識的特徵(如五官、表情、服裝黨徽等),藉此夷平他們的「身分」象徵,希望這些人物是在沒有身分資本象徵、不帶政黨角度的狀態下被辨識。

 

Phuan Thai Meng, The WE Project (2010) – Installation View; photo courtesy of artist

林:另一件作品〈I SEE(C) Project〉2017)製造了不同的非典型的身分證,上頭的大頭照有的背對畫面、有的使用顏文字,還有放Youtbe連結等。這個計劃似乎也是關於身分認同與國家邊界,並創造一個重新想像身分的空間?

潘:一般馬來西亞公民的身分證上除了照片、身分證號碼、出生日期和出生地,還包含關於信仰的資訊 (註4)。這個關於「身分證」的計畫一開始是想到跟朋友和家人的關係才想要做,希望不只是產出作品,也能創造另一層關係。我18歲從馬來西亞柔佛州 (註5) 搬到吉隆坡,住了20幾年,發現自己開始不認識家鄉的模樣。我因此聯想到小時候在馬來西亞,後來到國外生活的馬來西亞人,他們怎樣想像自己與自己家鄉的關係?我想是不是可以反過來,從問外面的人怎麼「回看」馬來西亞這地方開始。

過去馬來西亞身分證很難拿到,但每到大選,政府為了選票(有身分證可參加投票)便會鬆綁相關規定、大力分發身分證。在〈I SEE〉中我扮演官方的角色,讓參與者 (註6) 選擇必須填在身分證上的資訊,包括國籍、名字、頭像、生日、性別、出生地都可以自由選擇。我又加上「現在住的地方」和「以後想要住的地方」兩個必填項目。它是希望創造自由掌控的身分證。「身分證」跟國家、土地緊密聯繫,我希望透過這計畫讓參與者意識到「身分證」與「身分」這兩件事的連結並非必然,我們其實是可以賦予「身分證」不同的認知。

 

林:這兩件作品乍看下用幽默的手法,對政府、政治人物與人民現況重新檢視,更可能打開觀看者對於人民等於選民、地方等同治理之地、身分證等同選票的框架,以更純粹與普適性的視角去看待人與地方的關係及身分認同作用。

潘:要談人和地方就不得不談種族的問題。在我作品裡也不得不處理種族的議題。在某個地方,很多時候都是混雜性的,生活在這個地方的人可能都是遷移來的。而文字、文化更是混合不同的東西。尤其以馬來文化來說,特別是文字一直借用外來的東西。到現在馬來西亞有很多文字也都是借用英文。(註7)

 

Phuan Thai Meng, Traveler, Route and Place(s) (2021); image courtesy of artist

:這次的駐站計畫〈旅人、路徑與地方〉有別於在馬來西亞創作,臺灣的環境對你的創作關注或方法,有產生什麼樣的影響與變化?

潘:當我在思考自己與土地、地方的關係時,希望不論是作品參與者或觀看作品的人,都能回到自身所在的地方或土地的關懷上。我想丟出的提問是:「我們怎麼思考與詮釋,關於地方的交流、分享與相互學習;我們如何重新認識那片我們都自以為已經熟悉的地方?」因此〈旅人、路徑與地方〉計畫一開始是回到思考是從「地方內部」出發,就是我想要讓生活在這個地方的人看「臺灣」這個地方。我的切入點是反過來的:希望不是藝術家透過研究講出事情,而是透過生活在臺灣的人講述出來,當然裡面勢必包含在地與異地者不同的視角與詮釋。在這個計畫裡,我透過身邊朋友徵求五位工作、生活在台北或新北的參與者,邀請他們以導覽的方式介紹自己眼中所認識與生活的地方。這些地點不會是旅遊書上必玩、必吃的景點,而是關於他們個人的生活經驗與記憶。這些參與者後來也不只是臺灣人,還有馬來西亞人、台馬混血,還有在國外工作一段時間返臺的臺灣人。

我來到臺灣第一年時,在與其他同儕互動與對話中,發現很多東西是滿開放的,但感覺有一個力量要把所有東西關進來,要往在地挖。往在地深挖並非問題,但如果當心態上是封閉的話,對話空間是小的,可能就有問題了。在創作中,我覺得需要有「對話」的元素是因為這樣可以更直接與在地觀眾(無論在創作或展示時)有所溝通、交流。只有這樣才可能創造一個臺灣人自己共同書寫出來的、一個對於臺灣的新局面。

 

 

林:〈旅人、路徑與地方〉包含了怎樣的旅程?其中有什麼預期與未預期的過程?

潘:起初我希望五個人能一起旅行,更能有雙向甚至多向的交流。但在與參與者對話時,其實只拿到了兩個人的行程路線。雖然說多數情況不是預先知道哪些地點,但對談起來還滿好的。其中一位參與者只給了我一間「髮廊」。而在交談過程中,又多給了我兩個地點,都是從即興的狀態去抓,也發現原來她是透過對環境清潔的要求和與人的連結得到歸屬、建立她自己所需的生活網絡與安全感。這些地點與路線都與他們高度相關。像是韋綸是給過去計畫的場所:大橋下,透過侵入空間的預設系統,在對一個空間進行挑釁的同時卻給予地方另一種可能性的提議。易萱的地點都是與食物有關,包含馬來西亞人和臺灣人的食物。可以發現她透過味覺記憶去劃分,但兩種食物兩個都是她認同的地方。修豪給的是同志釣人地點,在剛到台北時這些地點對他來說,是關於大城市和慾望的想像,從個人到公共的權力欲望;不一樣的是這些空間都與夜晚有關。嘉昇只給了一條腳踏車道,對他來說樸素的反差,慢慢觀察某個地方是最吸引他的。(註8)

 

Phuan Thai Meng, Traveler, Route and Place(s) (2021); image courtesy of artist

林:每個人的感官生活經驗,好像真的可以建築化。 

潘:是呀,記憶可以告訴你很多事情,其實是當事人沒有意識到的,也看到很多人生活的方法是不同的。

 

林:〈旅人、路徑與地方〉是透過不同的個人(參與者)所提出的「移動」與路徑,藉此構築出關於一個地方的認識、想像甚至是定義。在這個計畫中,你所扮演的角色是什麼?你希望創造的是什麼?

潘:我們需要在最親近裡面把東西看得很清楚,但也需要一段距離拉開;會馬上意識到怎麼這麼不熟悉。當需要重新討論「地方」這件事情時,首先必須要把距離拉開。在這個計畫裡,我覺得是那個「距離」,透過我開啟他們意識到自身記憶的起點。一開始我想像「移動」,是在想像「馬來西亞人」與國家的關係:比如馬來西亞人移到另一個城市或國家的語境下,單純以外地的馬來西亞人觀點回看,對照在地馬來西亞人對在地問題的觀點,同時也省思我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的立論點。而在這個問題意識不斷推進下,我開始留意到在這個問題上可能的盲點或視差。來到臺灣時,我更多想像是「移動」本身,「移動」似乎是牽動整個狀況的元素,不只是指涉物體的實體移動的部份,還涵括精神上或思維上的移動、流動或彈性的描述。我想的是,在地/地方的特質或詮釋普世認知一般在於「固態性」的狀態,而流動剛好與其概念產生衝突悖論。當然我們都知道,事實上地方有很多不同的詮釋,但我認為,比較可以肯定的狀態,卻是與一般認為的「固態性」相違。如果把國家的邊界抽掉,會看到什麼樣的結果?

所謂「抽掉邊界」並不是去掉邊界,而是「移動的邊界」的流動性狀態,這也是我所謂的liminality,一個能承載甚至是驅動這個混沌狀態的「轉運站」。在這個狀態下,東西/認知/個體與集體的思維框架/社會意識形態才可能產生鬆動的破口和重構的空間。因為對地方或空間的思考會更有彈性。我把自己丟在打亂的遊戲規則,去重新整理、想像、組裝它。我在2020年台北當代藝術館的展覽《生根?移動的邊界》,是對於未來的提問與想像,甚至是一種共同想像、建構那個未知的地方的架構的邀請。當我們把「移動」放進去時會亂掉,但也需要把它打破、創造鬆動的空間,才有辦法重新去整理東西。

 

林:你認為網路是如何改變我們對於「地方」的感受與想像?在網絡空間中,其實隨時隨地都可以去到我們想要去的地點、瀏覽我們的家鄉,甚至可以把家鄉的特質重新打造在新的空間中,那我們究竟要「回去哪裡」?

 

2020 MOCA Studio 潘台明個展,《生根?移動的邊界》,台北當代藝術館

潘:在疫情下,我思考「移動、地方、人」很大一塊跟網絡有關。網絡讓我們改變對空間和距離的感知。的確在科技越來越發達時,我們可能改變對地方的認識和習慣,至少對於在外地工作的人來說,透過網路視訊的聯繫會減少想回去的想法。現實一切所有東西停擺時,就只剩下網路上能活動。〈旅人、路徑與地方〉中有一個Google Earth導覽介面,呈現五位參與者眼中的「雙北」,如果能發展到每個人能共同編輯,或許就是擴及對陌生人的想像;儘管並非是這麼親密的想像,但進入這樣的討論範圍會變大。

 

林:〈旅人、路徑與地方〉中,篩選參與者或篩選地點等皆涉及編輯行為,在當認識/顯影一個地方時,你怎麼看待編輯或參與者的「規模」?

潘:主要是要看目的。如果是接近的台北多數的共同觀點,那需要基數一定夠大,但我沒有想往這個方向。因為我們已經生活在一個擁有「多數」資訊的環境:像是Google、政府給出的資訊等就是大部份的聲音。如果說一個「多元性」的書寫,不見得需要多數,只需要不同的聲音。讓它們跟空間產生連結,差異反而是比統一它還更重要。直觀的來說,我們思考地方時很容易直覺反應,量要夠「多」才能反映真實性。但實際執行並不是,「多」應該是最平均、最符合大家的結果,但我並不是要這個。

 

林:〈旅人、路徑與地方〉的工作方法是什麼?對我來說,它似乎希望透過「移動」去跨越我們對於不同種族、移民等的距離感,也可以說其實是在處理人所在的哲學問題。又希望生產出什麼樣的故事?

潘:我其實是想要把人放在「同個平台上」,不同族群的存在不需要被打破。重要的是如何把差異性放在同個平台上,進一步去彼此認同差異性。如果用現在「國家」觀念去看,「移動者」會是外來者。因此,怎麼把「人」跟「地方」連結,怎樣將「地方」用不一樣的方式規劃,勢必產生不同樣的結果。我認為必須從最根本、源頭的方式,從自己跟「地方」的關係開始挖掘,去思考怎樣建立自己與「地方」的關係—簡單來說就是「歸屬感」。「歸屬感」之於一個人及其故鄉來說是理所當然,因為很多記憶和故事,所以地方會變成家鄉、變成有歸屬的地方。我的想法是,可不可以有「第二個地方」?會不會有第二的像家鄉這樣的地方?一定是有的,但短時間不可能,必須長時間相處才會產生與建立有此「地方」的條件。

所謂的「故事」是,想像你離開一個地方十年後,它會剩下什麼?剩下一個對地方的記憶而已,變成沒有生活、只剩下記憶。新的故事、記憶甚至人物,會一直堆疊在新的地方。我或許是希望藉這樣的方式,去撇除那些國家條規的侷限,重新回頭思考人跟地方的關係的建立—起碼是從「個人」開始。現在,或許臺灣最大累積的是新住民與土地的關係,其他國家也有移民問題, 越來越都是亞洲各國要處理的問題。

Footnote
註1. Valentine Willie Fine Art Singapore有許多藝廊空間,皆向提供藝術品倉儲與搬運服務的Helutrans公司租借。在Helutrans官網上這樣描述自己:「在新加坡,只要藝術品放在新加坡海關批准的場所內,可以免除徵稅⋯我們每個區域都設有展示空間⋯展示空間根據客户所需,提供私洽,展覽等服務。」
註2. 〈One - We are Different but Same〉是由4幅繪畫組成並試圖繪得一模一樣的作品。
註3. 〈Action〉系列的五件繪畫包括:〈Action 1 - Stand〉、〈Action 2 - Stoop〉、〈Action 3 - Squat〉、〈Action 4 - Pinch the Nose〉、〈Action 5 - Spread Out the Hands〉。
註4. 馬來西亞身分證大頭照下面左邊註明宗教,右邊是性別。上面不會直接標記種族,但從名字和宗教一般能判斷。馬來人是伊斯蘭教,華人則是佛教等。一般不會求證你是否為佛教或有其他信仰。身分證號碼前面6個數字是持卡人出生日期,中間兩個數字是出生地代號,最後4個數字尾數是單數是男性,雙數是女性。其他公部門文件上個人資料欄都有馬來人(Melayu)、華人(Chinese)、印度人(Indian)和其他 (Other)選項。原住民或外籍移民只能選「其他」(參見例圖)。
註5. 柔佛是位於在西馬半島南端州屬,和新加坡只隔柔佛海峽,並由新柔長堤(Johor-Singapore Causeway)連接。除了開車、巴士或走路抵達對岸,也有鐵路連結。台明的家鄉是在柔佛州內一個叫峇株峇轄(Batu Pahat)的縣裡。
註6. 〈I SEE〉計畫的參與者主要是從社區隨機物色的人及潘台明身邊認識的人兩種,這些人之中也包含了移居海外工作的馬來西亞人。
註7. 馬來文的書寫系統受到印度梵文的影響,在與華文、福建話等語族相互交流下陸續有新詞彙出現。自殖民到近代,馬來文以英文字為雛形創造不少新字。相較於以前中學念書時,現在的馬來文詞彙多出不少由英文嫁接來的新詞彙。當然這現象在馬來西亞各族群語言裡一直有。馬來西亞中文會話也常無意間借用粵語或福建話的用語發音。中文多數在平日用語上,書寫則不會一直創新字(除了網絡用語和因地方性特殊用語,因某些娛樂節目而普及化)。
註8. 五位參與者的路線如下:林易萱:佳香點心大王(景美),Kitchen 66(台大店),Juicy Bun Burger(政大店),金鮨日本料理(政大店)。許修豪:台北車站K區地下街,228和平公園,獅子林商業大樓樓梯間,台北自來水園區公廁,師大和平校區停車場,福和運動公園。李嘉昇:八里關渡橋景觀台,鐵皮屋卡拉OK,獅子頭隘口,獅子頭釣魚台,蘆堤棒球場,疏洪生態公園。 周佩穎:Leader Salon,台北西華飯店(廁所),兄弟飯店(午茶),幕軒飯店(按摩),澳門贏到足鍋物私房菜。陳韋綸:大觀路二段 40 號,永福橋下溜滑梯,福和橋下河濱公園,大直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