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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UE 6 : Wait for No One to Come
“Emptied Memories”: The Live-ness of A Poet’s Memories?
〈空的記憶〉:如何寫一首與記憶同時在場的詩
October 23rd, 2012類型: Performance
作者: 鄭文琦 , (照片為狠主流多媒體提供) 編輯: 鄭文琦
即時的身體如何傳達不可捉摸的記憶?〈空的記憶〉在實現團隊合作的高度成就之際,不免透露出更多懸置未決的難題。當空間實現為記憶的形式時,觀眾如何在其中維持「同時在場」的感知?無論如何,我們不該忘了人們存在過又離去的空間,在這些空間裡的特定事件被人從空間裡抹去的時候,反而再次確認了在事件發生當下的隱密渴望。
Emptied Memories; photo: WANG Wen-yi

If you want to see that nothing is left,
give me your speechless, empited space, my love.

– Federico Garcia Lorca, “Nocturne of the Emptied Space.”(註1)

他被無聲的黑暗包圍著,右手拿著手電筒照著自己的左手。先是凝視著在光束裡的手掌,再慢慢拉開雙手的距離,目光也從自己的左手移到遠方由大漸小的黑影。接著他轉過身子,從觀眾中間的走道走回舞台上,此時,觀眾的視線也落在那道黑暗空間裡的眩目光束之下—或者在舞者的手掌遮住光源所形成的黑影之下,時而清楚時而模糊。身體遊移在不同層次的光影裡,於是在光線、陰影,以及包圍舞者的劇場空間三者之間,或者說,是在這種既被隔離在光線之外、又被納入投影之內的視像作用裡,開啟了我們對於〈空的記憶〉這個科技藝術表演的初步認識。

周書毅毫無疑問是舞台上耀眼的明星,也是整場表演裡唯一的感知主體。但觀眾在這裡遭遇到的頭一個問題是(特別是在這類整合科技的表演裡),他們應該經由何種背景去掌握這個以「記憶」為出發點的表演作品呢—是內容看似具體卻飄忽不定的風格化影像,還是這個數位化的沉浸式空間呢?也許這答案的提示,在於前面所說的光影交錯宣示;我想說的是開場時舞者提示觀眾的那一小段,既是觀察者又是被觀察者的互為主體性作用。而這作用正是從「舞者身體作為感知的主體」和「空間載體作為記憶的客體」的設定出發,通過不同動態的交叉辯證而賦予身體和空間新的定位。

Emptied Memories; photo: Chen, Chang-chi

作為表演的另一個主角,舞台上的五組投影絲幕(即自走台車),扮演在舞者或觀眾的感知與空間建構之間的決定性介面。賦予它們動力的是位於觀眾席後,由專人負責調度自走台車的無線傳輸控制系統,還有五對伺服馬達滑輪。有時候它們似乎靜止不動,觀眾在整排連續又些微分隔的屏幕上,看見空蕩蕩的泳池工地、地下道、列車車廂等等由google街景用全景攝影展開的狹長環景空間,隱喻了人們壓縮全景卻放大局部的記憶屬性;有時候又毫無根據地改變所在位置,象徵著不同的實體空間。前面那些時刻的投影屏幕彷彿記憶所憑恃的介質,而後者又如同分隔不同世界或區隔舞台的門與窗,說明了人們「生成」經驗的不同情境。

我們注意到對舞者而言,「身體記憶」的形式主要是透過兩種模式來誘發,第一種是投影在銀幕上的主觀影像,它們多半是藝術家周東彥所主導的製作團隊和周書毅,在漫長的製作期間,不斷物色累積的不同素材與空間氛圍。然而,在舞台上的舞者常常無法虧得投影全貌,因此另一個誘發或者表達記憶的模式,則是直覺地聽從身體與環境的在場性對話,這也是身為活躍舞者的周書毅過去最擅長的舞蹈主題(例如〈我不要臉〉或〈重演:在記得以前〉)。儘管,當舞者置身在四組白幕包圍而成的封閉空間時,在強光穿透的空虛身影與相對於此的第五面遙遠影像之間、在局部影像與舞者陰影的虛實交錯之間,仍有極其詩意的對話。

Emptied Memories; behind the scene

讓我們這樣說好了。對舞者而言,記憶對個人的召喚,來自於身體在不同時間所累積的空間部署狀態。不管是他在〈我不要臉〉裡摸索老家的童年記憶,或者在〈重演:在記得以前〉裡的紀念氛圍;從房間裡的生活痕跡,到車廂裡的移動痕跡,都可以看到身體成了經驗的載體。於是,我們又看到在第二段,頭戴著感應器的舞者在旋轉頭部和改變姿態的同時,也藉由sensor改變了全景影像的主觀狀態(以及觀眾的視覺)。還有當舞者將攝影機置於掌中,捕捉並即時播放自身的影像時,表現截然不同於絕對客觀的身體在場。在這兩段,技術都成了身體「在場性」的最佳詮釋。

我們必須承認〈空的記憶〉之所以不同於其他周書毅個人主導的表演,正在於它不只是個人對特定空間的感知與或對記憶的詮釋,而在於交雜了象徵作用的舞台空間和虛擬影像的數位空間,並且是在展現了高度默契的燈光、音樂、影像、舞台設計、動力控制和其他技術的整合下,將自己的私人記憶交給舞台,藉由不同部門的集體創造,協調個別現實的邊界以及科技劇場之上的限制。於是在看似簡單的舞台上,我們看到了表演時間與記憶同在的動態方案,更在這種動態的存有狀態裡,包括台車滑動等機械錄音,電子數秒的時間提示,類似嘆息或呼吸的,或類似心跳的節奏,不但是一開始扮演催化情緒的觸媒,也是最終引導整個空間、影像設計、自走屏幕如何在無所依靠的(記憶)結構裡獲得線索的關鍵地位。

即時的身體如何傳達不可捉摸的記憶?一個沒有腳本的演出又要如何留存於回憶?〈空的記憶〉在實現團隊合作的高度成就之際,不免透露出更多懸置未決的難題。是的,在這樣美好的時刻裡,我們幾乎就忘了那些身體曾困頓在無路可出的空間裡,以及,某些記憶不知如何言說的抑鬱或空虛。但,如果我們只能在不同場次的摸索和嘗試裡寫下一句又一句美麗的詩,那觀眾恐怕也只能在許多個難以復現的時刻裡空自嗟嘆,或者說和表演者一樣探求著那不可復得的時機。在這裡,我們不妨引藝術家王俊傑在談論他悼念故友的〈大衛計劃〉時,從回憶的作用引發他思考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的空間提問作結:

空間是什麼?空間是以何種方式存在?空間究竟能否有一種存在?它是一種原始現象嗎?

當空間實現為記憶的形式時,觀眾如何在其中維持同時在場的感知?無論如何,我們不該忘了人們存在過又離去的空間,在這些空間裡的特定事件從空間裡被人抹去的時候,反而再次確認了在事件發生當下的隱密渴望及心念。〈空的記憶〉是台下的觀眾與表演一次神秘而難忘的相遇,更有甚者,它提醒觀眾不必執著於還原最初的記憶,而是體驗科技擴張的存在時空。然而,舞台上除了同在的感動之外,若還能激發更多現象學式的感知提問,那麼所謂記憶的空幻之於觀者,更將不只是曇花一現的「曾經」了。

Footnote
註1. 東彥在表演後的工作坊表示,西班牙詩人Lorca的這首詩(”Nocturne of the Emptied Space”)是他創作舞作的靈感源頭,因此我們不妨把這段文字當成〈空的記憶〉的原始文本來思考,儘管表演並無可供參照的實質文本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