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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UE 10 : Calling Mr. Anderson
Reconsidering Bagnkok: Art Exchange in Five Art Scenes
重新理解:曼谷到台北的五個交流場景
May 22nd, 2013類型: Opinion
作者: 鄭文琦 編輯: 鄭文琦
出處: 《藝術家》2013年5月號
本文原載於《藝術家》2013年5月號,作者在文中重新爬梳他到曼谷理解藝術交流的五個不同場景:藝術家拍攝錄像的小吃店、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曼谷空間、BACC曼谷藝術文化中心、輕軌捷運站的公共空間,以及商業藝廊等。
Fan, Hsiao-Lan; Soi NANA (2012); photo courtesy of the artist

場景1:小雨卡拉OK

2012年11月的某一晚,曼谷火車站附近寫著中文招牌的「小雨」卡拉OK,不到20個座位的狹小空間裡,來了七、八個濃妝豔抹的女郎,忘情地隨著伴唱帶的泰國流行音樂搖擺,並不時為旁邊正在拍攝的工作人員斟滿酒杯。電視上製作成本低廉的伴唱帶,大部份播的是一鏡到底的女子臉部特寫,跑馬燈字幕提示著蜷曲如象形文字的歌詞。此情此景在形成某種陌生的「異國」理解之餘,也讓身為旁觀者的台灣人感受到「似曾相識」,彷彿仍置身在桃園加工區或其他性質近似的衛星城鎮。

在那些台灣人戲稱為「外勞店」的小吃店裡,卡拉OK是一種消費廉價、也最能撫慰外籍移工鄉愁的休閒活動。附設卡拉OK伴唱機的泰國小吃店,雖然肖似他們故鄉的營業空間,只是當鏡頭拉回到曼谷華蘭蓬火車站(Hua Lamphong)附近的中國城時,原本被撫慰的異鄉人卻變成了招攬客人的商家,上門消費的客人則變成了來自台灣的藝術家。

這是范曉嵐拍攝中的作品一景。卡拉OK男店員和女郎端來更多菜餚和啤酒,一名站在吧檯裡注視我們拍攝作品的當地少年,突然從褲袋裡掏出一支智慧型手機,並按下錄影開關,反過來紀錄我們的工作,於是在少年、泰國女郎和台灣來的藝術家團隊三方之間,形成一種有趣的拍攝「食物鏈」,重新平衡了拍攝者與被拍攝者的原始關係。直到凌晨,團隊才收工回到隔壁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在曼谷的新空間。

回溯到半年前,忠泰建設提供的一年免費空間使用期滿之後,打開-當代透過泰國藝術家組合Jiandyin的協助,找到位在曼谷的三層樓閒置空間,花了不少時間整理場地,還原空蕩蕩的建築物原貌(讓人聯想起打開-當代最初進駐城中區的時候)。2012年8月26日打開-當代宣布進駐曼谷的第一期展覽(ThaiTai Fever – Stage one: WE’RE OPEN)及一系列活動展開,並邀請台、泰藝術家共同座談,而後再11月22日與Jiandyin共同策劃的台泰交流展在曼谷當代藝術中心(Bangkok Art & Culture Center;簡稱BACC)舉行,除了有更多台灣藝術家會來曼谷參展,也將透過臉書同步在台灣藝術圈發佈訊息。

 

Thaweesak Srithongdee, THAITAI: SOUND (2012); photo courtesy of OCAC

場景2:曼谷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OCAC-Bangkok)

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真的在曼谷重新出發嗎?這疑惑是許多人乍聽打開-當代在曼谷成立的消息時,腦海先浮現的念頭。再來可能要問,為何選在曼谷?還有要開多久?一來是不知如何理解遠離台北的打開-當代,還能保有這個台灣藝術圈「招牌」與原生地的淵源;二來是一旦展期結束後,再次失去動機而回到台北的藝術家,是否有必要在短短數月內以「藝術空間」名義展開運作?畢竟到曼谷辦一檔展覽這是一回事,而成立和進駐一個空間所遭遇的瑣碎事務,則遠超過一次性的交流。

為了對整個過程有所想像,在此有必要描述他們所涉及的工作:進駐曼谷的打開-當代成員無論有沒有參展,都會從2012年八月底忙到2013年二月,除了和空間轉換有關的事件,還得協助參展的所有台泰藝術家翻譯、住宿、宣傳和佈展等,更要視個別情況支援打開-當代當地營運的各項瑣事:小至各種名目核銷,大到現地製作或與泰方的會議。而且常常在語言不通而用有限英文交涉的情況下傳達、協調彼此的意思,負擔之重不在話下。然而,包括站長許家維和羅仕東在內,打開-當代的成員還有其他展要應付,如北雙展或台北獎—正在拍攝作品的曉嵐剛結束台北國際藝術村的成果個展,就立刻跑來曼谷—光是國際交流這個單純的動機已不足以理解驅使他們如此投入的原因,遑論要將空間搬來曼谷的衝動了。

小雨和打開-當代所在這條街相當老舊,入夜後燈光黯淡,不似BACC所在的商圈熱鬧。打開-當代的入口更不起眼,若不提醒,訪客很難想像有一群藝術家正在樓上徹夜工作。踏進樸素的水泥建築一樓,向內延展的長方主建築分三層,但整幢建築物只有一間衛浴,(為了節省經費而)同時進駐的成員得輪流使用。三樓是辦公室二樓是大通鋪,雖然提供住宿,但因空間不敷使用,私人衣物晾在辦公區後方,生活有如游擊隊一般。辦公桌椅及堆放攝影設備或電腦線材的空間,更像台北的工作站再現。若非開站時僧侶依當地儀式在牆上塗寫的泰文符號,眼前一排桌椅兩旁埋首筆記電腦的情景,簡直讓人有仍置身城中區的錯覺。

和大家同時進駐的藝術家林其蔚是唯一從頭至尾全程進駐,並參與台泰交流展最後發表的「非」成員(其他人多少曾在不同時期參與打開-當代的歷史),負責「第二階段:開放場所」(OPEN Certain Site)的《音腸:曼谷》現場表演。在交流展,林其蔚展出包括日記或行為、影像等現地創作的紀錄文件。作為旁觀這一切的「外人」(outsider)—其蔚這麼描述他自己—我們同樣難掩對台灣首次集體進駐東南亞的「藝術空間」模式的好奇。儘管效應有待觀察,但對於遠在台灣的社群來說,進駐曼谷的打開-當代確實激起不少漣漪。(如藝評鄭慧華和徐建宇的文章)(註1) 只是矛盾似乎也在這裡:宣告置身交流現場的成員,反而因為太少時間又太多工作,以至於似乎還沒能充份地發展一套回應「為何需要交流」的論述。但話又說回來,文字又能讓我們更親近交流的現場多少?

 

場景3:曼谷藝術文化中心(BACC)

台泰交流展的場地設在曼谷購物天堂暹羅廣場(Siam Square)和MBK天橋旁的曼谷藝術文化中心,它是由幾位當地藝術家推動成立的複合營業空間,政府贊助的資歷很短。不同於台灣常見的活化空間或者奇觀式的歐美建築師作品,白色外觀親和力十足,不但可以從三樓天橋出口直達商場,更可連接市區其他據點的捷運線(MRT)以及轉乘輕軌系統(BTS)。整棟包含地下的藝術圖書館、地面一樓的小型多功能展演廳、容納大型裝置的挑高中庭和設計師經營的文創店面或咖啡店,五樓以上則為展覽等用途,在平時,總有許多學生在此席地而坐享用免費冷氣。

到了這個周末晚上,訪客們魚貫抵達BACC五樓,參加策展人吳松及(Chitti Kasemkitvatana;他也受邀參與OCAC的台泰交流活動)策劃的實驗計畫《臨時堆棧1號》(Temporary Storage #01)開幕,其中有不少是西方面孔。來的本地人以藝術家、策展人和彼此熟識者居多。比起台灣類似場合,酒精與閃光燈同樣是不可缺的元素,但組成的比例和現場氛圍似乎有些微妙的差異。

曼谷是亞洲人口最稠密的大都會,每年吸引無數觀光客,但要舉出代表性的藝術場景好像不太簡單。雖然私人藝廊不少,像是離BTS是隆線Surasak站10分鐘路程的Silom Galleria大樓就有Number 1 Gallery、Tang Contemporary、Thavibu Gallery等藝廊進駐,不乏號稱是當代藝術的展,附近Reading room也許是更為人所知的藝術平台。這裡就像台北的特定藝術據點,每到周末總少不了趕場開幕人群,只是無論在藝廊或文化中心,非本地面孔都是主力。雖然這類印象不免流於片面,但JIANDYIN自己也說了,泰國缺乏自己的藝術報導,而出版品除了涵蓋建築與設計的混合雜誌《ART4D》,專門報導當代藝術的刊物數量等於是零。(註2)

張恩滿, 競技場 (2012); photo courtesy of OCAC

對大部份泰國讀者而言,現代、當代藝術或設計這些名詞似乎沒分別的必要。倒是由外籍藝評人佩提佛(Steven Pettifor)編輯的《曼谷藝術地圖(Bangkok Art Map)》在許多定點免費供人索取,定期匯整所有畫廊、藝文據點和聯絡資訊,其中BACC主辦的首屆表演藝術節(ASIATOPIA)正是11月號重點。從這些場景與從業資源分配不對稱的發展現象,人們能否歸納出泰國藝術家在國際藝壇的活躍程度,和本地群眾參與藝術活動的程度之間的若干推論;甚至得到任何關於泰國當代藝術、商業或非商業空間發展的概況認識?

 

場景4:公共空間介入

讓我們暫時跳脫正規場所。在《臨時堆棧1號》裡,策展人提出介入(城市)過度空間的構想。他邀請藝術家在捷運站外的走道和交通樞紐的馬路中島上設置平面作品(輸出成海報尺寸)。在概念操作上,該計畫不用學院式的語言,以尋常易懂的「柱子」、「鈕扣」等實物勾起路人/觀眾的想像空間。例如Disorn Duangdao所作的《River No Return》乍看下是貼在天橋廊柱的一張灰色空白海報,但仔細觀看會發現淡淡的「River No Return」字樣,是他在2011年的泰國大洪水期間,取泰北河水在米漿紙上書寫的集體印痕。巧合的是交流展的關鍵人物,藝術家夫婦Jiandyin隔週也和志工在捷運天橋上邀請路人參與現場創作、互動。這計畫對我們來說並不陌生,因為他們在台北駐村時也曾進行過類似的公開創作。(又見鄭慧華寫的〈通過實踐去思考—記2012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在曼谷〉,提到Jiandyin在寶藏巖的「台好吃!泰好吃」現場烹飪的社群分享案例。)

如果說,這類與泰國當地人而不只限於藝術社群面對面的近距離接觸,是打開-當代這樣的藝術空間必須對應的外部互動過程;那是否也意味著:在評估交流展的實質效益時,最終身為觀者,仍然被要求回到「當代藝術社群」的框架(內部)為之?果真如此的話,對於打開-當代這樣看似義無反顧的集體行動來說,不能不說是有點可惜的。

交流,是一個普遍見諸當代國際社會的宣稱,無論交流當事人如何無視於全球經濟及藝術世界運作法則,某種預設標準、或外部的「期望」都必然存在於幕後;這恐怕正是打開-當代在接受採訪時不得不大量使用模糊或浪漫修辭的原因—或者用泰國策展人自己訴諸的「誤解」一詞作為貫穿動機和命題的說詞讓交流繞過無從檢驗的不明意圖。(註3) 儘管觀眾也看到面對面溝通和觀摩,能在一定程度上後設地落實而印證交流之所以能存在的原始座標,但在打開-當代成員終於肯定自身之餘,再次反觀當初那個用以標定彼此關係建立的認知「尺度」(measure),我不免感受到把「交流」當作(空間)最初行動目標的欠缺說服力。

 

場景5,或回到場景1

Hsu, Chia-wei, 回莫村 (2012); photo courtesy of OCAC

無論是帶有異國情調的浪漫理解也好,投身全球現場的即時行動也好,當人們如今再說到曼谷或台泰交流時,它的意義再也不同於以往。這十位台灣藝術家與九組泰國藝術家,在接觸彼此並互動一段時間後,各自陳述地回應他們對於《理解的尺度》題目所開展的感知想像,雖然理解的方法仍是依賴他們過去的主觀經驗維度:張恩滿拍攝台灣原住民的泰拳練習場,葉偉立將台北的舊家具送到曼谷,許家維企圖連結金三角的孤軍歷史敘事,都不叫人意外。但更重要的是,若台灣的成員沒有親自到曼谷成立一個空間,並實地感受在這裡操作某些事件的氛圍,人們根本不可能理解同樣是交流一詞竟能產生如此巨大的變化。

交流真實存在過嗎?當人們這麼問時,同樣也不得不反省(尤其是在見證過)只透過修辭策略去把握藝術現象是如此地困難—不管最後要不要為它加上某個知性的「尺度」。今後當台灣藝術家繼續前進東南亞時,勢必將持續遭遇這種認識論上的困境,即使我們和他們同樣處在「亞洲」的陸地上,且在某個程度上被歸納為文化上相近的地方。打開-當代的行動象徵改變確實發生了;不管它是因為台北與曼谷之間頻繁來往,或只是一系列改變之初的某個徵兆。

我終於要告別那隱身於中國城的簡陋游擊空間,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終於不再是站在那個抽象的、等著被交流的現場外部了。儘管我好像也發現到可見的尺度不再是有效的(畢竟它只適用於外部認知)。同時,我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在一個所有地理上的空間維度都可以透過空照Google Earth掌握的網路時代,還有什麼關於尺度的奧秘是能被遮蔽住的嗎?

但其實,交流行動正好證明了關於某個地方的理解工程,才正隨著轉向空間以外的感知而如實地展開。

Footnote
註1. 鄭慧華,〈通過實踐去思考─記2012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在曼谷〉,《典藏今藝術》no.246。
註2. 為補充關於曼谷的當代藝術印象,不妨參考《典藏今藝術》No.246的古根漢UBS MAP全球藝術行動(Guggenheim UBS MAP Global Art Initiative)的泰國首展報導─無論是否真能這樣的全球連線中看見曼谷自己的藝術形象。見〈首站東南亞,古根漢全球藝術行動觀察〉;許芳慈。
註3. 見徐建宇:「儘管台泰交流計劃用一種溫和的方式交待它源自兩國藝術家間的友誼關係,以及一個樸素的文化『誤解』場景,我們還是感覺到它多少感染了這幾年東南亞藝術事件頻繁的潛在的政治意涵;伴隨著後冷戰時代的去殖民氛圍以及對全球經濟霸權的扺禦,某種可能抗衡歐美中心的共同體論述的企圖彌漫在泛東/南亞的民族意識中。」〈尺度手記:台泰交流展之後〉,「數位荒原」。
See Also
尺度手記:台泰交流展後 ,徐建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