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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UE 8 : The letters to X, V, Z, and W
Boundary Between Death and Life: Fracture and Converge
死生交界:斷裂與交合
March 7th, 2013類型: Image
作者: 王冠婷 編輯: 鄭文琦
死亡被視為生命的斷裂與消逝,其實是一種現代生物學觀點,在傳統社會中死亡代表的不是終結而是另一種存在,甚至死亡與生命存在著可交換的關係。以死亡為題的展覽《瀕死之眼》向我們揭露了生命與死亡的模糊地帶,打破死亡所帶來的靜默,在生命與死亡間開展出對話與重合的空間。本文由2012年台北數位藝術節德國藝術家作品與《解剖課II:瀕死之眼》出發,探索死與生之間交界的耦合與斷面。
Araya Rasdjarmearnsook, 為一個女屍朗讀; photo courtesy of the artist

最嚴重的邊緣情境是死亡。在目睹他人之死(當然,特別是有意義的他人)以及預期自己的死亡之時,個人不得不深深地懷疑關於他在社會中『正常生活』的特定的認識和規範的有效方法。死亡向社會提出了一個可怕的問題,不僅因為它明顯地威脅人類關係的連續性,而且因為它威脅著關於社會賴以生存之秩序的基本設想。

─柏格(Peter L. Berger),《神聖的帷幕》(The sacred canopy : elements of a sociological theory of religion(註1)

 

1

凱塞爾卡(Verena Kyselka)的〈我的死亡祕辛〉(Mystery of My Death),將作品聚焦於如何面對死亡的主題上:「我想要如何死去」、「我們如何看待死亡事件」。死亡,一方面是非常私密、個人的事件,是「我」的死亡,另一方面,死亡卻也無時無刻在集體的關注之中,重大、不明、駭俗的死亡事件總是能夠引起集體震驚、關注和議論。死亡被視為是生命的對立面,總是被理解為「消失」與「終止」,是在與不在的斷裂,而拋向自己的死亡撞擊帶來了暈眩與震驚感,自己與他人、世界和未來的關係變得混亂,究竟我們在遭遇死亡的時候,所面對的是什麼?

彼德.柏格在《神聖的帷幕》中,提出人不同於其他動物的關鍵性差異在於:人與世界的關係存在著高度的不確定性,人必須為自己創造一個世界,並在世界中創造自己,為自己創造具有穩定性的生存世界。(註2) 社會世界是一種歷史的沉積,是秩序化的實在,在我們與他人的互動中不斷地被實現,使得我們能與世界維持一種具有確定性的關係。「對話」與「互動」對世界的構成與維持起著關鍵的作用,(註3) 世界藉由我們與(有意義的)他人的對話或是互動而建立在個人的意識中,而一旦這個對話終止了(重要他人的死亡、分離或是離開原有的生活環境),原先不被質疑的穩固世界與秩序,開始動搖。因此,柏格認為死亡是一種最嚴重的「邊緣情境」,除了與他人關係的斷裂外,在與他人對話中所構築出的世界也面臨崩裂的境地。

因而,遭逢死亡時,維持與死者持續對話的空間是至關重要的,無論是在象徵或是實在的意義上。守靈的夜晚,我們持續和死去的親友說話、告別式中的祭文誦讀、墓地的安置都是一種重要的對話空間。泰國藝術家阿拉雅.拉斯迪阿(Araya Rasdjarmearnsook)以屍體為素材創做了一系列的作品,這一系列作品皆展現出儀式般的象徵力量,在〈為屍朗讀〉系列中,一個手持書本的女人,坐在屍體前,對著死者朗讀,而〈課堂,死亡專題討論〉(The Class, Death Seminar),中,藝術家佈置了一個讓屍體成為學生的課堂場景,藝術家站立在黑板前,用平靜且真摯的語調向面前數具平躺著的屍體提出死亡、死亡的場景以及重生的議題,在這裡「提問」的方式將死者重新置於一個可以對話的位置。在這些作品中,「對話」是一個連結生者與死者的一個重要形式,在對話中,我們從死亡的震驚中,一定程度地重新確立或是連結了我們與死者、世界的關係。

 

2

現代身體是需要被管理與支配的對象,我們可以到處都可以看到關於身體管理的健康/醫療論述與技術—例如強調如何使身體更健康,以應付忙碌的社會生活這樣的宣稱,遍及各種商品、報章雜誌、書籍、電視節目與民間課程中—欲望、快感、痛苦、身體的耗損甚至是個人的情感都在被管理的範圍中,有著相應的合理尺度,當個體感到自己超過了這個界線,在範圍之外,會感到自己處於失序(或者羞恥)的狀態,甚至感覺自己是不正常的人。另一方面,除了身體之外,生命也是管理的對象,死亡,則是需要被馴化的對象,我們總是極力希望排除不合理、不可預期的死亡。(註4)

轉生, photo courtesy of the artist

在現代社會分化下,與科學技術的耦合是生命與身體論述開展的核心面向,現代醫療技術與知識很大程度地形構了我們和身體的關係,儘管,醫學知識與技術是為了更加準確地管理身體,但現代醫療技術的介入,卻構造出更加複雜的論述空間。〈我的死亡祕辛〉中向我們拋出了選擇理想死亡的問題,如果現代醫療技術能夠達成理想中的死亡方式,那麼我們是否應被賦予選擇死亡的權利?德國藝術家的〈轉生〉亦透過死刑犯器官移植的議題,提出關於技術、身體、生命與死亡的討論。生命與死亡的關係在當代的醫療技術中,變得可疑、不確定,但這個的不確定性不僅是在醫學的層面上所提出的問題,而是更多地在政治、法律、宗教甚至道德層面上被提出,無法在醫學論述中得到解決,在科技困境中掙扎與拉扯—在這類的爭議中,關乎生命與死亡的議題永遠是最難獲得解決的。

 

3

布希亞曾在《象徵交換與死亡》(Symbolic Exchange and Death)中論證,原始社會並不存在生物學意義上的生死分離,而是透過餽贈與反饋贈使得死亡成為可逆的社會關係。儘管在傳統社會中,生命與死亡已經不存在原始社會中的可逆關係,然而,在傳統社會中,生命與死亡不是分離的關係,而具有某種連續性,死亡不代表消失,傳統社會存在「死後的世界」這樣的想像,而人死後將存在於什麼樣的世界,則由在世時的行為所決定。也就是說,在傳統社會中,死亡與生命間存在著連續的關係,只有到了現代意義下的生命與死亡,才被推至絕對的分離中。

我們無法回到原始社會或傳統社會,但關於生命與死亡的關係,我們是否能夠擁有不同於斷裂的想像?土耳其藝術家伊卡(Evrim Kavcar)在作品〈鷓鴣〉中,展出了鷓鴣的身體,但並不是完整的鷓鴣身體,而是以部分的軀體呈現,包含著鳥類屍體的羽毛、顎齒、腿、爪子等部位的,另外也擺置如同標本的的蝴蝶軀體。在這些屍體部位旁,藝術家繪製了與這些軀體物件相關的繪圖,以此做為屍體與世界的對話。無論是羽毛、齒顎骨、鳥的腳與爪,這些物件皆指示著鷓鴣已逝去的事實,部分提醒著整體的缺失,這個整體並非僅指著軀體的完整性,而是指生命整體的缺乏,即死亡。然而,在與物件並置的繪圖中,可以看到鳥的身軀或羽毛覆蓋著女孩或人像,使得鳥的身軀、羽毛與畫中人物的一部分,原先表徵著死亡的物件,在繪圖中,與另一個生命聯繫在一起,或者成為另一個生命的一部分,逝去之物在繪圖中獲得新生。

 

Evrim Kavcar, 鷓鴣; photo courtesy of the artist

這裡涉及了生命與死亡交界的模糊問題,也涉及了生命的本體論問題。儘管一個生命體能夠與環境或是其他物質區別開來,意味著每個生命體都具有自身的統一性,然而,沒有任何一個生命體能夠獨自成就自身,我們可以在赫斯特(Damien Hirst)的作品〈千年〉(A Thousand Years)更完整地看見這樣的生命觀念。〈千年〉同樣是展示著動物屍體的作品,玻璃櫃中滲著血的牛頭看來觸目,但卻是滋養蒼蠅生長的養分,隨著牛頭的腐敗,蟲卵孵化、食腐肉、成蛹、蛻變為成蟲,直至死亡。赫斯特在一個玻璃櫃中,展演著屍體、蛆蟲與蒼蠅的生命循環過程,暗示了生命只有在「溢出生命」中才能夠獲得自身的存在,生命事實上是超越個體的形式,存在於與其他事物的關連之中,存在於與環境的關連之中。

在這樣的循環之下,死亡不再是在與不在的斷裂,不再是消失或是終止,相反地,死亡具有締結的意義,成為連結生命與生命之間的狀態,而非排除生命,兩者間存在著不可分離的交互關係。這是在生態圈想像中所構築的生命與死亡,無法直接被認識為是社會中生命與死亡的關係,然而,我們是否能夠在這樣的認識上,在當代生命論述中,創造能夠重新連結死亡與生命、更加具有開放性的論述空間?

Footnote
註1. Peter Berger,1991,高師寧譯,《神聖的帷幕》。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註2. 在《神聖的帷幕》中,Peter Berger認為非人類動物的生物結構具有高度的特殊性,與特定功能連結,因此生物結構將它們導向了固定的生存環境與生存方式,使得它們的世界是封閉且具有生物特殊性,相較於其他動物,人類的生理構造不具有特定的功能,人的世界具有更高的開放性。
註3. 在這裡柏格假定存在一個具有客觀性的社會世界(如法律、制度、組織、語言、職業身分等一定程度上具有強制意義的社會現象),而主觀的內在世界則相對於客觀的實在,因此,社會世界的內在化便成為一個重要的集體事業。儘管這樣的區分是建立在社會(外在)/個人(內在)這組未必適當的區別上,但柏格的觀點仍有助於我們理解死亡所帶來的震驚與暈眩狀態。
註4. 這點在人身安全的權利觀念以及立基於此的制度與法律上,可以獲得充分的理解,例如:從最近關注的酒駕議題可看到社會對避免非預期死亡發生所做的努力。關於死亡可預期性的重要性,或許可以從現代社會的分化來理解。Elias在《文明的進程》裡描述伴隨著軍事與體力暴力的集中,降低非預期性死亡的可能,讓人邁入克制本能、調節情感克制的文明化進程。另一方面,在職能分工細緻化的現代社會,形成必須相互協調的行動網絡,行為與情感更加細膩,自我控制受到強化。死亡必須比過去更能預測,必須最大程度地排除將死的威脅,才能使這種情感調節與自我強制增強的狀態為人所接受。到傅柯提出生命政治概念,更進一步開展出涵蓋生命與死亡的治理術論題。此外,關於身體管理與生命管理,我們可以從兩個概念的出現看到對身體及生命管理的實踐:勞動力與人口,這兩個詞彙將個體轉化為一個抽象、可計算的數值,這兩個概念精煉出身體與生命管理的論述空間。然而在實踐上,身體管理與生命管理通常在交疊的論述中實現,現有的勞工法規要求雇主必須為勞工辦理定期健康檢查可說是最明確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