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pyright
Rights of the articles on No Man’s Land are reserved to the original authors or media. No Man’s Land is authorized to reproduce and distribute the articles freely. Users may distribute the articles on No Man’s Land accordingly to the above terms of use, and shall mark the author, and provide a link to the article on No Man’s Land .
「數位荒原」網站上文章之著作權由原發表人或媒體所有,原發表人(媒體)同意授權本站可自由重製及公開散佈該文章。使用者得按此原則自由分享本站收錄之文章,且註明作者姓名、轉載出處「數位荒原」與網頁的直接連結。
Contact
Please fill out your information to contact No Man’s Land .
The information you supply will only be used by No Man’s Land .




Subscribe No Man's Land
Please fill out your email to get the latest from No Man’s Land .
The information you supply will only be used by No Man’s Land .
Unsubscribe No Man’s Land
Three Discussions about Travelers II: Cultural Maps for Travelers
關於旅行者的三場論辯,之二:旅行者的文化地圖
March 28th, 2013類型: Image
作者: 高森信男 編輯: 鄭文琦
本文為作者高森信男探索旅行者與藝術家之間關係的一系列文章。在第二篇中作者從歐洲中世紀已將的「壯遊」傳統,到回教世界的「朝聖」之旅;再從2012年台灣與越南藝術交流的「南國.國南:台越藝術家交流計劃」回望日本幕府時代派遣去巴黎和拿破崙三世(Napoléon III)談判的「橫濱鎖港談判使節團」遺留影像,見證了旅行作為拓展世界的文化地圖觀點。
Giovanni Paolo Pannini, Galleria di quadri con viste dell'antica Roma (1758)

如果你詢問任何一個人這輩子有什麼夢想,「環遊世界」這個選項總是會出現在名單之上。姑且不論多數人對夢想的執行力如何(人生之所以艱辛正因連單純的夢想都難以化為現實),至少我們可以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多數人都對「旅行」或成為「旅行者」抱有某種層度上的憧憬或想像。在上篇文章(〈關於旅行者的三場論辯,之一:旅行者的心靈地圖〉,「數位荒原」)曾提及中世紀的朝聖之旅,以及歐洲盛行於18世紀之後的「壯遊」(grand tour)。18世紀的歐洲上層階級(尤其當時經濟條件優勢的英國)盛行將貴族子弟送往歐洲各地旅行的文化。在壯遊過程中,這些貴族子弟前往異國學習外語、社交、藝術等領域,完整行程往往還包括進入大學短修、購置藝術品/紀念品、登山等內容;這些經歷,成為貴族子弟為回國後接掌貴族職務所進行的準備工作。在旅途過程中,前往瞻仰歐洲文明發源地:義大利和希臘就成為旅行的重頭戲;這種對文明發源地的瞻仰,可以視為是啟蒙運動之後,對朝聖之旅的形式轉化。

而在中世紀的朝聖之旅中,旅行被作為一種苦修或精神轉換的形式;以伊斯蘭教的「朝覲」(Hajj)為例,中世紀的朝聖旅行者甚至必須要翻越撒哈拉沙漠或橫渡印度洋,才能來到聖城麥加;除了身體的困頓以及旅程的危險外,個人的身份也被迫抽離;每位朝聖者不論原鄉、膚色和階級,都要穿上統一的衣袍,在朝聖的終點站和其他朝聖者融合成為「兄弟」。然而,近東-歐洲的文化史體系卻難以聯繫到為何在全球化的今日社會,遠東地區居民也對「旅行」充滿了興趣;我們似乎需要先暫時跳脫一神信仰(monotheism)/啟蒙(enlightenment)的文化體系,才有可能重探遠東文化及其他非西方文化中的「現代」旅行文化史脈絡。

對於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遠東文化圈來說,旅行所被賦予的文化意義並不太一樣。《論語》說:「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註2) 縱使儒學及儒教的傳播及建置基礎來自於孔子的「周遊列國」生涯,但是安土重遷、重視社會及階級結構穩定的儒教社會,本質上害怕「旅行者」的出現。社會內部的「旅行者」以及外來的「陌生人」都可能對穩定的體制帶來創造性破壞,進而攪動階級和社會秩序。因此在遠東傳統中,「旅行者」往往是迫於現實需求而不得不從事此項「工作」,而且往往將此任務「外包」給其他族裔。馬可波羅和鄭和就是兩個經典的例子。

麥加「朝覲」的參與者不論膚色、階級 都換上同式衣物,將自身從原屬社會脈絡 和生活方式中抽離出來以接近內在神性。

2012年,台灣藝術家林婉玉和越南藝術家林孝順(Lam Hieu Thuan)在「南國.國南:台越藝術家交流計劃」(註3) 中的錄像作品〈何謂胡志明市理想的生活風格?〉將會讓一個半世紀前的阮朝 (註4) 儒士大感驚訝。作品中,林婉玉和林孝順採訪了許多越南的年輕人,幾乎每位受訪者或多或少都提到「旅行」、「出國」、「離開」、「環遊世界」、「接觸異文化」等夢想。所以在這邊值得討論的一項議題是:在儒教傳統壟罩下的東亞,如何在現代化的進程中逐步的塑造出具當代意義的旅行「傳統」?要解決這個疑惑,我們必須要設法補齊,從東亞的文化傳統到當代東亞社會,這兩者中間的演化關鍵。

安東尼奧.比特(Antonio Beato)(註5) 是著名攝影家費利斯.比特(Felice Beato)(註6) 的弟弟。兩兄弟都是旅行世界各處的旅行攝影家,他們把各異國風情記錄下來,寄回英國製作成畫冊及明信片等「文創商品」,獲取可觀利潤。隨著西方帝國主義的擴張,哥哥費利斯.比特有不少關於殖民統治及殖民戰爭的作品。1860年,費利斯.比特成為攻打清帝國的英法聯軍的隨軍攝影師,為這場戰役以及恭忠親王奕訢留下攝影影像。(註7) 費利斯.比特之後在日本久居一段時日,留下大批「記錄」日本異國情調的攝影作品。以下面的圖為例,費利斯.比特邀請一位日本武士(我們無從得知被攝者是否真為武士)在攝影棚內擺出武士的姿勢進行拍攝。不論他拍攝的照片多虛假,確實都影響了日本第一代攝影家。但是19世紀最真實的日本武士影像並不是由費利斯.比特在日本所拍攝,反而是由遠在一萬公里外的埃及工作的弟弟安東尼奧.比特按下快門。安東尼奧.比特於1864年拍攝的照片呈現驚人的畫面:一群江戶幕府時代穿著的日本武士,站在人面獅身像(Sphinx)面前留下了團體紀念照;可以清楚看到在人群後方,蹲踞在人面獅身像背側的武士,整個是時代劇 (註8) 中的架勢。

費利斯.比特拍攝的日本武士/ 安東尼奧.比特拍攝的日本武士; 皆取自wikipeia

這些活生生的武士翻轉了我們熟悉的西方殖民式觀看,這群武士其實是幕府派遣去巴黎和拿破崙三世(Napoléon III)談判的「橫濱鎖港談判使節團」。他們在走海路前往巴黎觀光的途中路過埃及,順道前往吉薩金字塔和人面獅身像觀光;他們很可能是日本第一批前往埃及吉薩進行旅遊活動的觀光客。當時在巴黎開業的攝影家納達(Nadar)(註9) 則為這批遣歐使節團留下另一幅重要的攝影,下圖可以看到使節團的兩名成員獲邀至納達的工作室中,圖中站立的小朋友是納達的兒子,他手持西洋劍,擺出武士姿勢入鏡拍照。這一切早於黑澤明的武士電影開始影響歐美流行文化之前,也早於吉薩金字塔被當代的東亞觀光客淹沒之前。

從費利斯.比特遠赴重洋前往日本捕捉異國情調的過程來看,我們可以看到一種強大的驅力,這種驅力依附在殖民侵略的基礎之上,渴望著吞噬異國情調並藉此獲取商業利益。「異國」成為了一種逃避西方現代文明和維多利亞時代道德焦慮的伊甸園。即使在今日觀光文化及大眾文化中,我們仍舊可以看到這樣的影子。前陣子的電影《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Eat Play Love,2010),就可以同時看到18世紀義大利壯遊和19世紀亞洲異國薩伐旅(safari)的影子。橫濱鎖港談判使節團和其他的幕末遣美、遣歐使節團則提供了另外一種觀看世界的路徑 。返國後的使節團團員紛紛意識到歐美文化之「進步」和日本文化之「退步」,這股新的世界觀,也改變日本內部的史觀和政治制度,造成德川幕府不可挽回的崩解。這種落差的狀態使得東亞人的「西遊記」,成為了東亞人進入「進步史觀」所必備的催化劑,這種必需品是出於成全對於學習新知和捕捉「世界潮流」的渴求。這股西遊風潮帶領1930年代的顏水龍前往巴黎寫生;若干年後一位名叫安藤忠雄的年輕人,在西伯利亞大鐵路的漫長旅途中,渴望快點到達西歐一探建築藝術的應許之地。

納達的日本武士跟「法國武士」(納達之子)

今日當代世界的旅行者/觀光客仍以歐美旅客人數為大宗,東亞旅客次之。從這個結構中,我們隱約可以窺見19世紀的殖民歷史結構,如何在當代世界中以另一種形式進行演化和延伸。一方是渴望異國風情的狩獵者;另一方則是企圖透過旅行,進行文明洗禮的野蠻人。也因此,當我們在討論「旅行者」的角色時,除了討論旅行者的內在驅力和精神世界,我們也不能忽略每位旅行者所背負的文化任務。當代的旅行者已經遠離中世紀的朝聖之旅或傳教之旅,進入到現代史的結構之中;不論是心理層次上的殖民者還是被殖者,我們都努力的學習使用兩者之一、或兩者兼具的觀點,來進行對世界和旅行自身的觀看。不論是東來或西來的旅者,在歸國卸下旅者的身份之後,通常就會轉換成「說故事者」的身分。透過歸來者的故事和敘事系統,我們得以參與世界的建構。下一篇所要論及的當代藝術世界,也是依靠這樣的旅行/敘事過程,建構出共同的想像世界。

Footnote
註1. 「朝覲」意為前往麥加(Mecca)朝聖,阿拉伯原文為「حج」,為伊斯蘭教徒必生必須努力完成的其中一個功課。曾經前往麥加進行過朝覲的人,會被稱為「哈只」(Hajji、الحجّي);身為「哈只」在穆斯林文化中會擁有較高的地位。鄭和(Hajji Mahmud Shamsuddin,1371-1433)的父親就是一位「哈只」;因此對於鄭和來說,他的父執輩不論是走陸路還是海路,都已經下過「西洋」(走海路的機會較大);鄭和本人也在「下西洋」的過程中順路進行「朝覲」而成為一位「哈只」。從伊斯蘭世界的觀點來重看「鄭和下西洋」,會看到跟漢人觀點截然不同的世界地圖。
註2. 4.19,〈里仁〉,《論語》,5th-3rd BC
註3. 該計劃由台灣的「奧賽德工廠」、「齁空間」及越南的「Zero Station」主辦。活動中每位參與駐村的藝術家必須要和一位當地藝術家合作,共同創作出一份作品。有三組藝術家在越南胡志明市進行創作,包括文中提及的林婉玉和林孝順;另外三組藝術家則在台灣台南進行駐村創作。
註4. 阮朝(Nhà Nguyễn,1802-1945),越南最後一個王朝,但在19世紀中葉,法國展開對越南的殖民統治後,阮朝皇室實際上為傀儡政權。阮朝模仿中國採取儒教制度治國的體制。
註5. 安東尼奧.比特(1832-1906)。
註6. 費利斯.比特(1832-1909),生於威尼斯。
註7. 愛新覺羅.奕訢(1833-1898),清末洋務派、總理衙門首領,保守派對其鄙稱「鬼子六」。
註8. 時代劇指日本的古裝劇。
註9. 納達(1820-1910),本名為Gaspard-Félix Tournachon。
See Also
關於旅行者的三場論辯,之一:旅行者的心靈地圖 ,高森信男
關於旅行者的三場論辯,之三:當代藝術旅行者的源起 ,高森信男